一块石头的光和沧海

时间:2023-10-22 10:56:03 来源:网友投稿

王朝明

当石人回到沧海,传说或许有了新编

这一天总会来的,但大概少有人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壬寅年九九重阳节的前一天,公元2022年10月3日,早晨,崂山脚下,青岛海边,传来一个消息:石老人,他苍老身躯的一部分,已回到了沧海。

传说还将继续流传,而昨天的石老人,永远留在了昨天。残缺的石老人,让人想到断臂的维纳斯,想到古希腊雅典卫城遗址,想到敦煌那些斑驳湮漫的壁画,想到一些洞窟庙宇里残缺的刻石、塑像、石人石马,想到《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四人取经归来的那最后一劫,还有孙行者劝慰师父的一席话。

是啊,浮世大千,浮生万象,本就不全。不全是常态,也是常道。理虽如此,但对好多早就将石老人视为“咱家一老”的人来说,感情上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是的,就想这样:一个老人,一个慈祥、宽悯、和善而又坚强、能忍的老人,朝朝暮暮,就在你的身边,默默地站在汤汤的海里,伫立着,守望着,守望一个古老的村子、一个青青的城市,守望一个美丽而悲伤的传说,也守望着浪尖上的一叶舟、霜天里的满天星、绮蔚云霞中的万丈曦光和城市霓虹影里的半阕月亮……

是的,就是这样,在我们的意识里,石老人,他一直在那里,而且每个人似乎都觉得,他也将一直在那里。他不会“老”的,就像小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的祖母、祖父也将永远守望在村头的老树下那样。

可是,怎么会呢,这个世界不能缺了童话,这个世界却不是童话。此前看到,有研究者利用超级计算机模拟“新的超大陆”的形成过程时发现,即使是太平洋,两三亿年之后,也或将消失。岂止太平洋,地球、太阳系,也有着各自的始终,有着各自的来路和去处、过往和将来、足下和远方。

不唯石老人,2017年早春,来自地中海的一个消息也令许多人闻之扼腕:3月8日,一场暴风雨过后,马耳他的“蓝窗”訇然坍塌。“蓝窗”是《权利的游戏》《诸神之战》的拍摄地,是马耳他的国家形象代言,高达40米的门型石灰岩拱崖,在海水和天空的映射下,酷似一面蓝色的窗,因而得名并蜚声。

造化无情,沧海有意。地中海的“蓝窗”崩塌了,在地球的另一端,中国黄海之滨的青岛,一爿与“蓝窗”同样鬼斧神工的天然海蚀崖岩,当时却依然在风浪中执着伫立。他,就是石老人。

而昨天,石老人也回到了沧海。岂止“蓝窗”、石老人,大地上所有的雄山大岳,他们也终将走向沧海;
而沧海,他们的远方又是桑田,以及山岳。

所谓天地不仁,唯有人间的悲伤,有时可以相通。

——不过,回到沧海的石老人,其残留的海蚀柱,远远看去,又像是一大一小两个人,那么,或许可以寬慰那些为石老人的离去而感伤惆怅的善良人们:这,或许是石老人传说的一个“但愿”结局——女儿终于度尽劫波,平安归来,父女相拥喜极而泣,石老人不必再殷殷守望长天沧海霜风雪月了,他们父女二人只需要带着我们的祝福,回家!

悖论:悲悯传说与壮丽日出

在中国,几乎每一块象形石,身后都藏着一个美丽而颇带悲剧意味的民间故事或神话传说。“石老人”也不例外。一个渔翁,一个渔女,相依为命,在大海里讨生计,日子虽清苦却也温馨。然而,灾难向来不期而至,有一天女儿出海打渔,遭遇惊涛骇浪,一去不还。悲恸的老翁永失爱女,从此长伫海边,直到化身石礁,成为令许多慕名而来者慨叹唏嘘的永恒风景。

石老人的传说,美丽,悲凉,令人叹惋黯然。这是人之常心,是人性的共情共鸣。而不可否认,尽管意识到“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悲天悯人的人性,却也有着无情的另一面,即如陶潜诗中所云“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人们会为别人的悲剧垂泪感伤,然而这样的感伤和泪水注定不会持久。

也因此,蜂拥而至的游客,他们希望在这里感受的,不唯是叩动心弦的忧伤,更希冀领略那照进现实的美丽。

这照进现实的美丽,就是石老人日出。

如果非要给各地名山大川的观日胜境,做一个未能免俗的筛选和排位的话,相信但凡看过石老人日出的人,无论人生的镜像再怎么物换星移,系统再怎么升级换代,他(她)记忆的硬盘里,一定会有个永不删除的文件夹,名字便是“石老人日出”。

人说“看山不喜平”,不妨说,看日出,也是不喜“平”不喜“空”的。设想一下,假如在真空里,四下里荒荡荡空落落的,只有一个烂漫的大太阳,当头炫炫煌煌地炙着,遑论美感,怕是要惹得后羿张弓了。而石老人日出,则毋庸有此之忧。

看日出,一个地方,单单有海,就够阔绰的了,何况还有左手的崂山,右手的青岛;
有了大海,有了名山,有了魅城,就够令人知足、感恩和珍惜的了,何况还天造地设神工鬼斧地伫了一个“石老人”。

有人说“老地方,没风景”,这话不适用于石老人日出。一个太阳,一块石头,一片海,这三个“一”,足以生发万象了。更何况,三个“一”之外,还要再加上一片云、一叶舟、一只白鸥、一个小岛……

不,这些还远远不够,还有脚下的一条栈道、身后的一座城,近处的一座浮山,远处的一个崂顶,还有呢——天边那一颗硕大明亮的启明星,那一弦清瘦皎白的残月,或者农历十五的清晨,西边一轮满月与东方一轮红日遥相耀映、日月同辉,这般奇景,怎会不令人由衷地赞美造物的壮美,感慨天地的神奇?

天天都是那一个太阳,年年都是那一个石老人——石老人日出,却没有一个早晨是重复的。因为云,因为雾,因为冬夏春秋,因为雨雪风霜,因为大海中的一叶小舟、高天上的一弦清月、岸边沙滩上的美丽纹络和纹络上倏然披覆的晶莹冰凌,因为一群飞来飞去的白鸥、几个在朝霞光芒里欢呼跳跃的年轻人、一片随洋流远道而来的浒苔、一行渐行渐远融入天际线的大雁,甚至因为一颗安静地发散着熠熠光芒的星星、一株沉沉地立在漠漠流光里的树、一只布着蓝色斑纹的海盘车、一枚光滑玲珑的鹅卵石、一道或清晰或涵澹的“维纳斯带”,每一个日出,都是茫茫万象芸芸大千中的唯一,有别于他的唯一。

每一天,石老人的海都有着不尽相同的表情。有时潮水落尽,波浪的足迹在金色曦光的照耀下历历铺展开去,天然的纹理舒扬、绮丽而曼妙;
有时海边涌荡着白色的雪浪,潮水的轰鸣连着天边的云,云天之下,一叶扁舟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它最该出现的地方;
有时海的脸阴沉得令人万念俱灰,忽然一束灿灿的光投射而下照亮沧海;
有时一弦清清的月亮、几颗熠熠的星星、一道细细的飞机的航烟,甚或一弧灵动的七彩的虹影、一幅神奇的维纳斯带,突兀而平静地闯入你的眼帘,令日出前的漫漫守望不再乏味、枯燥和单调,不复只梅渴着驿站而忽略了旅程。

而最寻常又最变幻多姿的,莫过于一片云给石老人日出带来的,那不可预知的瑰丽与奇幻了——最壮美的霞霓,总是与看似最沉磐的海云一起出现。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曾领略过,那遮蔽得密密实实的云墙,突然开城裂帛,迸出万丈绮光丽霞,而一束光的瀑布,有一瞬间恰好在石老人的上方打开——那一刹那,你顿时明白,什么是醍醐灌顶,什么是大彻大悟,什么是否极泰来,什么是涅槃重生!

如果没有云,天天高晴朗照,石老人的日出该多么灿烂,又该多么乏味。是的,毫无遮拦,一望到底,于做人固然坦荡,但于审美来看,未免失之浅白和无味。千呼万唤而犹抱琵琶,内敛含蓄总比太过直白更符合国人的传统秉性。每一天,海上的云也有着不尽相同的姿态。云中的鸥翼也有着不尽相同的方向,来喂食海鸥和守望日出的人却不知,是否还是昨天的那一位、那一群……

是的,来石老人海边的,不唯远方的游客,还有天天掐着表赶着朝阳的脚步提前到岸边守望的本地土著。他们,有的是摄影发烧友,有的是投食喂鸥人,有的是海边木栈道的跑友,还有的是三九天里也不中断下海的冬泳者。

來也仆仆,聚也熙熙,说声要去,也倏忽,也空阔。在日出沧海的那一刻,石老人仿佛就是四海八荒的中心;
而当潮水退去,人群散去,暗夜里,星光下,偌大的沧海,幽邃的深穹,太息的风,漠漠的时间,还有,那早已被远方的游客所遗忘的悲怆和苍凉、忧伤与隐痛。而这些,就是一个老人,一个石头做的老人,在一千次日出前和一千次日出后,所要面对和守望的全部,也是他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忘却和放弃的全部。

直到,第一千零一次日出,踏浪而来,绝尘而去……

一块石头和它的光

一块石头,一块孤零零站在大海里的石头,风里浪里,暮雪朝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自己立成了一道风景、一个传说。

立锥巨浸之中,四下是沧海横流,是亿万年未曾改变的苦咸之水,造化也有些于心不忍吧,所以,他安排了一个驮载着光明和温暖的太阳,从黑夜的深处出发,在黎明前抵达,在最黑暗最冰冷的夜与海的重围里,来到石老人的脚下。

朝暾也是海,是一片比浮世上最博大的海洋更深广浩瀚沉雄的沧海。每一道曦光都有着长风的气势大潮的力量,无数的光贲勃而生,澎湃而来,光明和温暖的波浪滚滚而至,惊涛拍岸,訇然有声,黑暗的阵脚坼圮崩塌,金色的浪潮席卷了一切冰冷晦暗的沙与沫。

嶙峋的骨,倔傲的头颅,凛峻的眉棱,执着的守望,这是一个老人的肖像和神意。不是他选择了苍凉,而是苍凉沁入了他的命运,不是日出镀亮了他的远方,而是朝阳有着跟他一样的来路和彼岸。

嘤其鸣矣,惺惺相惜,一炬照亮苍穹的火把,与一块砥柱沧海的石头,因着一份怎样的机缘,在这天水的一隅,一朝遇见,从此执手,岁岁年年,永无绝期,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其折柳阳关辞舟南浦。总会有云,有雾,有尘霾,有风霜雨雪,有就有吧。那又怎么样?雾霾和尘埃,在它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明了,它们注定不会成为孙行者的五指山,而只能化作涅槃者的火凤凰。来就来吧,去就去吧,造化的眼里,哪一天的太阳没有黑子,哪一个有黑子的太阳,不曾拥有一颗无比炙热光明慷慨激烈的心!

石老人,他知解造化的心思,他有着跟造化一样的心胸和视野。在石老人观日出,方位不是一成不变的,须得随着朝阳的脚步,从东面石老人村南的海岬,顺着海边的木栈道,一直移到雕塑园附近。

最晚的时候,清明节气,雕塑园左边小小的一个港湾,一道横在海里的防波堤,在那里,可以望见石老人与初升的太阳在春天里最后的牵手。之后,朝阳就起得更早,更靠北一些,然后一点点登陆,一直踅到午山的身后。等到秋分过了,国庆节前后,与忙着休假的人们相反,朝暾度假归来,又回到石老人身边。一天一天,一步一步,朝阳向南,观日出的人向东,待冬至那一天,终于可以在咫尺之距,仰观曦光照彻石老人的心了。

去的次数多了,风景不唯是石老人和石老人日出,那守望日出的人(有时还有狗),也成了独特的一景。他们是一群总比朝阳起得更早的人。

即便在一年中的寒极之时,也有这么一群人,非谋于稻粱,非迫于生计,天天早起,鸡声茅店,人迹板桥,“背井离乡”地赶到一爿海岬,聚集,守望,几近乎癫,几近于痴。

隆冬时节,海边的风赛过砂纸,有时海滩上飘着雪,还有一层一层的冰,然而,在观日者眼里,所有的这些都是值得的,甚至,所有的这些也都是可以入镜的风景。逆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一条出海的船,一支搁浅的锚,波浪上跳跃的光,潮水退去留在沙滩上的草木的形痕,蜿蜒的冰雪带和冰层的褶皱,都触动了他们善于发现的眼睛和热爱生活的心灵。他们锚在那里,一站就是个把小时,寒冷在他们的热忱与执着前相形见绌。有时,他们忽然抱起沉重的装备,三脚架,相机,背包,齐刷刷地向前或向后跑去,那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心目中最佳的角度,来迎接那个每一天都有着崭新面孔和簇新气象的老朋友。

除了日出,石老人的日落和暮光也很动人。选择合适的季节,循着恰当的潮汐,穿过水落石出的礁丛,耐心等待。当斜阳的光辉倏然穿过石老人空灵的心,一刹那,光与影,天与海,又奏起了庄严恢宏美妙安谧的乐章。而当西天收起了绚丽的锦氅,暮色拉下夜的帷幕,归舟栖渡,潮声瀚澹,一座霓虹闪烁的城,在浮山脚下依次展开,璀璨开放。

远方、彼岸和沧海

前生是一座山,彼岸是一粒沙。

这是一个可以回望的过去,也是一个可以预见的未来,渐进,漫长,然而终将抵达。就像一个星系、一芥草、一个碳原子,就像一个人或者一个故事,诞生的刹那,衰亡和终结便开始了。

没有分水岭,时间之河在荒原上伏地而行,缄默,缓慢,而且平静,让人想起一头拖着犁耙的老牛,一匹拉着长车的老马,夕阳西下,影子连着荒村古道,还有旷野西风。水流有时浅一些,星光唤醒一些沙子的记忆,河床上回响着它们低沉的絮语;
有时又深一些,水和沙子,以及离离的草都懒得说话,也懒得思想,仿佛什么都回到了轨道,又仿佛一切都抛却了经常,世界只留下了一个参照系,一条忘却了来路和远方的逝川,脚下是汤汤的海。

是的,是海。天穹之下,这最浩渺的水的集合,将十万条河流的远方和十万座大山的未来抟在一起,淘漉,磨洗,蚀啮,冲刷,直到其中的一座山,从普遍的山的群阵中脱颖,或者说脱逃,踏上一道众目睽睽的沧桑之旅。

潮来了。混沌开辟,鸿蒙破壳,造化的视野里突然有了码头和方向。浪花呼啦啦在漫长的海岸线上绽开,最先的因在地幔之下地心深处,果在八亿年前便已成熟,啜尽三千弱水一瓢咸凉,却迟迟未能落蒂。一块石头的传奇,就此开始。

谁调动了海的情绪?谁招惹了海的猜忌?谁挑起了海的暴怒恣睢?谁怂恿起海沉眠的嗔执之念?每一滴水都与一块石头无关,每一滴水却都被裹挟着,成为海的爪牙,撕咬一块仅仅是因为站立便成为罪过的石头。海有着亿万年来也难以治愈的执,它不能容忍任何一块有棱角的石头,突出于它平滑的视野,如果这块石头还有骨头和脊梁,那更是在挑战它的涵养和城府。

或者匍匐趾底成为流沙,或者投怀送抱成为暗礁,这是一泓海给一座山下的战书,或者说通牒。然后,海捺住内心的狂野和嘈杂,一分一秒地等,等了一次潮汐。海终于忍不住了。它调动起一切可以调动的,风,大潮,暗流,滔天的浪,抟弄于股掌之中的沉船、折戟,甚至还有盐、浮云和子虚乌有的飞沫。

风明白了海的暗示,潮读懂了海的眼色,沉船和折戟忽然满血复活,这些自身没有方向的什么,终于在海的鼓动和引诱里有了目标。每一下都砸在裸露的骨骼上,每一口都撕咬得血肉横飞,每一下都攒聚着蛮荒的力道,每一下都张扬着汹汹的气势。来了,该来的总会来的,正如该去的终究会去。一座离群的山,一块离岸的石头,或者就是一只离群的狮子,一头独行的老虎。鬣狗围上来,叫着,闪避着,露出白璨璨的牙齿,逮住时机便是一口。

不退,也不动摇。这是一只狮子作为狮子的自尊,是一头老虎作为老虎的轻蔑,也是一座山作为一座山、一块石头作为一块石头的基因和宿命。但凡有一点退缩,身后便是訇然的坍圮;
但凡有一点动摇,脚下便是刹那的崩溃。没有折中,也不会有更多的选项,叱咤咆哮来势汹汹的潮,再一次以万钧的雷霆,将海的牒书拍在面前:或者流沙,或者暗礁。

就剩你了,看看你的身边,你的脚下。狂潮发出了倜傥的笑声:再怎么坚守,也不过是徒劳。多少雄山大岳,都已沧海桑田,何况你,一块渺小的石头,一个山岳的脚趾,一个冥顽的脑壳!

没有回答。所有的回声都在石头的心里,这心早被海浪拍得千疮百孔,风在石心里呼啸而过,带走最后一点温存。一个老人,石心已死,只剩下了磐韧的筋骨,硬撑着,不肯将一座雄山的阵线拱手揖出。

放弃是多么容易、从众、顺理成章,也不会有谁忍心指责——是呵,有多少山岳都沧桑了,有多少群岛都沉沦了,有多少“蓝窗”都崩塌了,有多少曾经中流的砥柱都磨洗成沙了随波逐流了,偏偏剩了个你,还在这狭仄的天之隅海之角,撑着,硬撑着,梗着颈子,挺着脊梁。而苍天之下沧海之上,连一朵轻浮的云,都洞见了你毫无悬念的未来。

是的,那又怎样。总不能,因为一万年后必将倒下,就干脆放弃了这一万年里每一分每一秒的直立吧?总不能,因为身边布满了芸芸的礁丛和嘤嘤的流沙,干脆自己也泯归于这无尽的芸芸和嘤嘤吧?难道你没有望见,无边的夜的深穹里,那一颗从来也不会忘记让自己发光的启明星?难道你没有听见,当曦光撕裂乌云的弥天大纛,当虹霞泼墨时光的万丈素宣,当满天的霜刺拉拉划过一个石头做的老人的脸颊和眉睫,那有着铁一般颜色、质地和重量的声音?

大地上再怎么年轻的一块石头,也比博物馆里的一具恐龙经历过更多的沧桑。每一块石头都是一个老人,却唯独你,專有一个老人的名字——石老人,这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是你的荣耀,还是你的镣铐?是你宿命与偶然,还是选择和定制?

在岸上,你怎么会剀切一块石头的咸凉?哪怕是礁石下的一只海胆,浪尖上的一叶扁舟,也不会完全理解一簇海藻随潮汐起落的优雅与潦倒。“你要爱你的寂寞”,一如爱你暂时而珍稀的直立,以及必来而悄然的仆倒。你在水中,我在岸上。你的沧海,我的舟桥。一万座岸上的山,十万座海中的岛;
却只有一块石头,于岸与海的联袂之处,踽踽独行,形影相吊,孑孓而立。

站着,即使不那么容易,也不随随便便倒下,这是一块苍老的石头,以自己空洞的心,对莽莽群山的无言盟诺,也是他给予沧海的起码尊重。是的,海的视野里见惯了太多轻易的仆倒和臣伏,他向来不吝以盛开的浪花和澎湃的潮声,来吐哺以迎额首以庆,而在深深的心之洋底,海更喜欢和颔首那些义无反顾的爆发、喷薄和贲涌,更尊崇和感佩那些执拗崛骜近乎冥顽的坚持和挺立。从这个意义上看,一块石头,一座山,与一瓢沧海有着惺惺相惜的筋骨、血脉和基因。也因为此,他们乐意在无比漫长而广袤的时空里,彼此遭逢、际会、纠缠,抟转、碰撞、交融,杯葛、搏击、战斗,兵戈相向、歃血为盟、干戈玉帛,相爱相杀、死去活来,直至水落石出、沧海桑田。

一朵云,出离于高山之上沧海之外,它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照见了一块石头的悲欢,一如它难以抵达太阳和风旦旦以诺让它抵达的远方。阳光和影子都让一朵云感到迷惑,风和天际线一样令它身不由己情不自已,于是一块沉默且执拗的石头登场了。这是天地沧海之间唯一让一朵旅云安心的事物,磐顽,然而坚定、抱一。所以云无比珍惜,并因此感恩和知足。但云仍将离去。一块石头的沧海,终究是一块石头的沧海;
不是云的。

夜是另一种形式的沧海,海盆是深穹,时间浮在弱水之下。已经不复年轻的石头在夜的沧海里畅游,无边的黑让它熟悉又陌生,它喜欢这样的黑:宁静,坦荡,恢宏,没有边际,没有路及航标,只有给黑夜打上补丁的灯塔和星光。凝视深渊,也被深渊默默凝视;
遗忘梦境,也被梦境轻轻遗忘。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样的黑潜伏在地壳和地幔深处,彼时,一块石头的芽孢,正在地心熔浆之中初萌。吮着时间,每一个芽孢的尽头,都是出颖于沧海的十万大山。

一个守夜人,一个石头做的老人,拄着自己,站在时间里,脚下是沧海,还有大地上所有的远方和夜晚。而所有的黎明,都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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