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殷海光故家的几件往事”的补正

时间:2022-05-24 09:08:01 来源:网友投稿

我在《书屋》2007年第10期发表《殷海光故家的几件往事》以来,陆续接到一些陌生的来信和电话,都是向我询问与殷海光先生有关的问题。我排列了一下,大致分这样几个方面,现胪列如下一并作答。

一、殷海光先生的父亲是怎样皈依基督教的,他之所以回乡传教是否有私人感情原因

这是两个问题,虽然有些关联。前一个问题,海光先生的独生女儿文丽妹妹1998年6月在武昌湖北大学参加“殷海光国际学术研讨会”时,就曾询问过我,我当时应允写出来的。海光先生的父亲子平公皈依基督教,有一个从认识到了解再到皈依的较长过程,且因缘要从子平公的长兄子衡公皈依基督说起。

满清末期的1905年,子衡(亦作子恒)公因“日知会案”被捕,押于武昌候审所,受尽酷刑,坚贞不屈。后转押江夏县狱,再后转武昌模范监狱,与日知会领袖刘静庵同囚一室。子衡公曾目睹刘静庵累受酷刑,并知道他虽全身血肉模糊,气息奄奄,却面含微笑,不发一声,且于每日入夜时,必双膝跪下作祷告,即使重刑后,也要在难友的搀扶下挣扎着完成祷告,不虚一日。与刘静庵朝夕相处,子衡公就面询不解,问道:大凡人之肉体痛楚之时,发声呼喊,情在理中。先生酷刑之余,不仅不呼不叫,还面露笑容,这是何故?再者,先生每日祷告也罢,但重刑后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也要作祷告,难道空一日不行吗?刘静庵微笑着答道:重刑之后,浑身火燎火烧,疼痛至极,但一闭眼,感到圣母玛丽亚正抚摸着我的额头和伤口,她慈祥的面容满是悲悯凝望着我,我心中顿感一阵清凉,也就不觉疼痛了。圣母这样眷顾我,我心中充满温暖与感激,故而微笑。我是为四万万同胞推翻满清专制而人牢狱,不能做具体的事了,只有日日祷告上帝,让我同胞觉醒起来,救我同胞于水火,不能一日有废。刘静庵的献身精神和对信仰的执著追求,使子衡公深受感动。在刘静庵的导引下,子衡公阅读了一些基督教书籍,并在狱中皈依基督教,由刘静庵为其取教名勤道。

子衡公兄弟三人中,他与三弟子平公最为声气相投。子衡公被捕后,子平公时至狱中探视,目睹兄长皈依基督过程,深受震动!子衡公也将基督教义向子平公介绍。时基督教美国圣公会在武昌圣三一堂的美籍女传教士白小姐,时至狱中向蒙难教友提供帮助,子平公得以结识。在子衡公的影响和白小姐的宣讲下,子平公对基督教有了基本的了解,决心皈依。辛亥后的1912年,在胡兰亭主持下,子平公与子衡公同在武昌圣三一堂正式受洗,皈依基督。1915年,经白小娟推荐,子平公入荆州神学院学习,1918年毕业,分配至黄冈县黄州福音堂,时上巴河镇福音堂落成,尚无传教士,黄州福音堂遂征求子平公的意见,子平公慨然应诺。当时子平公家室尚在老家黄冈县殷家楼,已有三个孩子,即女儿启慧和两个儿子——福生(殷海光)和顺生。时顺生未满周岁,福生也不到两岁,子平公和夫人带着女儿,再用一担箩筐挑着福生和顺生,全家遂迁到了上巴河镇福音堂,直至在上巴河终老。在上巴河几十年中,子平公和夫人与人谈起往事,总要说到:民国六年,用一担箩筐挑着福生和顺生到的上巴河。1950年土改时,福音堂被当地政府没收,子平公曾对家人说,他在写给当地政府的材料中,开头就是这样写的。所以,当地老一辈的人都知道这个情况。

至于将子平公在荆州神学院与某个女教友同学,编造什么私人感情出来,那是言情小说和现代电视剧看多了的臆想。传教士不管在哪里,都是将上帝的福音传播到世间。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海光先生的父亲子平公回乡传教是正常分配,没有私人感情原因。且不说一百年前的社会该有多少道德规范约束着人的行为,仅就子平公个人来说,献身基督,严谨正派,是道德文章之楷模,在上巴河有口皆碑,声望甚高,且使君有妇,哪里有这些花边新闻!把些现代的三角恋编造在他身上,不仅无聊,也是亵渎神明的。

二、殷海光先生故居应在上巴河镇

黄冈殷家楼是海光先生的出生地,但他不到两岁就随全家迁居上巴河镇福音堂。他在上巴河长大、读书,在四方塘游泳,在这里他还写出了逻辑学的文章,翻译了罗素的作品,决定了终生为之奋斗的道路。而且,他在上巴河读书写文章的两间学屋还在。所以,海光先生的故居是在殷家楼还是在上巴河,不是一目了然吗?

三、殷海光先生是否考取武汉大学

我曾在《殷海光故家的几件往事》一文中说:“海光先生先是考取武汉大学,1935年他在北京又考取清华大学,报捷的从黄州一路敲锣打鼓到上巴河,轰动一时。”确实,海光先生是上过武汉大学和清华大学,而且他还是西南联大毕业的。但是这两所学校,海光先生都不是考取的。

这事说来话长。1962年秋,我在上巴河镇子平公家住了五六天,每天晚上,我与子平公抵膝而坐,谈起许多家事,多是老人说我听,其中有两次专门说到海光先生的读书求学经历,颇为传奇。

海光先生幼时在上巴河镇上过私塾,稍长,进上巴河一所学校读书。这学校说是私塾吧,又有国文算术,但其他的新式课目又没有;说是新式学校吧,又讲点四书,私塾不像私塾,新式学校不像新式学校,少年海光就在这学校读了几年。后子衡公将少年海光带到武昌读书(只知道海光先生在武昌读过书,是哪个阶段就不清楚,但肯定不是高中),由于严重偏科,海光先生未能进入高中读书。当时,家里生活清苦,他是长子,俗话说:穷莫做长子,富莫做幺儿。长子理应早点分担家庭困难。于是,子平公写信给子衡公,请他为少年海光谋个差事做做,这个时间应在1932年前后,海光先生十六岁左右的事。

子衡公不知道此时的海光已是胸怀大志的罗素迷,沉迷逻辑学,并利用寒暑假翻译罗素的著作。他以为少年海光读书不中用,不如学个手艺还实际些。考虑到少年海光的脚有点不方便,于是,托人介绍,由他作保人,将少年海光送进武昌冠生园食品厂当糕点学徒,晚上则住宿在子衡公家里。

少年海光岂是做糕点的材料!他郁郁寡欢,心思在逻辑学上,师傅讲的糕点制作方法,他完全心不在焉。师傅把这情况向经理反映,经理找到子衡公,子衡公批评少年海光不好好学手艺,少年海光更是反感。一天,经理批评海光,少年海光反驳了几句,经理恼了,顺手推了海光一掌,海光先生本就有一只脚不方便,又正在楼梯口,没站稳,就一下子从楼梯上滚下去了。经理慌了,忙扶起来,一看,幸好没受伤。经理说:算了算了,你不学做糕点了,你去卖面包吧!让少年海光挎个篮子,装满面包,到学校门口、戏园门口和码头上去卖。提篮小卖靠的是吆喝,少年海光不像别人吆喝,所以每天面包也卖不了几个,这样又过了几天。这天,少年海光挎着篮子在码头上卖面包,不吆喝,也就没有人来买,他凝视着滔滔的江水出神。突然,轮船一声汽笛把他惊醒过来,他略一凝神,“呼”地一下,把面包篮子往江里一甩,一脚跳上正在启航的渡

轮,到了汉口,扒上北去的火车,到了北平,投奔父亲和伯父的至交好友熊十力先生。

熊十力先生也是黄冈上巴河的人,满清末年加入“日知会”,与子衡公兄弟交往甚厚。十力先生接待了这位小同乡,安排少年海光做做修剪花木打扫院子等杂事。其间经常有博学鸿儒来十力先生家论学,发表宏论,互相诘难,少年海光常在一旁默听。时日一长,少年海光对十力先生说:我看有些人讲得不怎么样!十力先生喝道:后生小子,懂得什么!少年海光说:懂得什么?要我讲不比他们差!只是别人讲你用点心招待,我讲你只须泡一杯清茶。十力先生道:那你讲个什么我听听。少年海光张口就讲起了逻辑学,有板有眼。十力先生大惊!忙写信给子衡公,介绍少年海光的情况,称“孺子可教”,并安排少年海光回到武昌。

子衡公接十力先生信后,方知海光先生有过人的天赋和志向,同时,也认识到强要海光去当学徒也是不对的。于是,子衡公利用他的影响和关系,把未读高中的殷海光送进武汉大学读书。这就是海光先生进武汉大学读书的由来。至于他在武汉大学是正式生,还是旁听生,读的什么系,我就不清楚了。但从后来发展的情况来看,多半不是正式生。那时,考国立正规大学是高中的课程全都要考,所以,海光先生要通过正规考试进入国立大学是不可能的

在武汉大学,子衡公托的关系人发现海光先生很少到课堂上听课,心里疑惑,就把这情况告诉了子衡公。周日,海光先生回到子衡公家,子衡公问他为什么不去上课,到哪里去了?海光先生说:那些课没什么意思!我从图书馆里借些书在树林里看去了。子衡公知道他的偏好和志向,也就没有说什么。

一学期后,海光先生离开了武汉大学,直奔北平。

四、殷海光先生是否考取清华大学

海光先生没有参加过正式考试,所以,也就谈不上考取清华大学了。但他确实是清华大学的正式生,而且是西南联大毕业的。

没有参加正式考试,却又是正式生,这是怎么回事呢?因为有两个与海光先生很亲近的人对我说过这样两件事:一是子平公亲口对我说的一件事;再是子衡公的女婿欧阳煊先生多次对我说的一件事。

还是1962年秋子平公对我说的:当年海光先生到北平,将一篇逻辑学长文呈请某教授指正(子平公确实没有说这教授的名字)。某教授爱不释手,对海光先生说:你把这篇文章卖给我好吗?当时海光先生正缺钱用,家里大弟弟结婚也需要钱,遂接受了某教授主动给的二百块银元(这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是很大的一笔钱)。1947年10月海光先生回到上巴河,谈起自己的经历,提到这件事,子平公说不该卖的。海光先生笑道:那时生活无着急需钱用呀!再说,那教授也没有亏待我,而我后来的文章也比那写得好多了!1978年我在武昌欧阳煊先生家,说起这件事,欧阳先生连声说:有,有这件事!

欧阳煊夫妇与子衡公住在一起,照料子衡公起居生活三十余年,所以,海光先生当年在子衡公家的情况,他都在场,当然清楚。从辈份上说,我称他阳姑爷。阳姑爷告诉我,海光先生严重偏科,考不取国立正规大学的。但他在逻辑学上的水平很高,比很多教授都强,不仅发表了多篇很有深度的文章,还有译著出版。于是,经清华大学几位教授联名推荐,校方核实,破格录取。报捷的从黄州一路敲锣打鼓到上巴河,轰动一时。这应该是1935年的事。

这就是海光先生进入清华大学的过程。现在我一个人说这话,只能是孤证(海光先生的侄女殷永秀女士知道这件事),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吧!但研究者可否查查清华大学的有关档案,说不定能查到什么。

五、殷海光先生的脚伤是儿时游泳不慎造成的

殷海光先生在上巴河的外号叫“福跺”、“福跺子”,“跺”,黄冈方言脚有点不方便的意思,但还没有到“跛”的程度。福跺,解释成普通话就是:“福生的脚有点不方便”,或倒过来说:“脚有点不方便的福生”,说的只是一个生理特点、现象,没有什么褒贬意。

海光先生的脚是怎么不方便的呢?原来是他九岁时在四方塘游泳,把脚崴了,很厉害,怕大人责怪,回家后不敢说,等到父母发现时,踝骨严重变形并发炎,送到汉口协和医院动手术,伤是诊好了,终究是延误了治疗,留了点残疾。海光先生在1967年6月14日写给殷乐义、林毓生等亲友的信中说:“我儿时为治脚痛,在医院住了一年多”,指的就是这件事(见《殷海光林毓生书信录》)。

现在有文章说海光先生的脚伤是他二伯子林公让他上山砍柴受的伤。这说法是不对的,完全是子虚乌有。子林公全家务农,仍住殷家楼,与上巴河相距约四十公里,在当时没有交通工具、出门全靠两只脚的情况下,两家走动不多,所以,海光先生到殷家楼去得很少,偶尔因事去了,子林公是决不会让轻易不来的侄儿去砍柴的,因为那太不合情理了。再者,海光先生在上述信中说:“我儿时为治脚痛,在医院住了一年多”,这句话有这样几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儿时”、“脚痛”、“在医院住了一年多”。“儿时”是多大?一个伯父让还是“儿时”的侄儿去砍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况且,子林公家里年轻力壮的人还不少,还用不着尚在“儿时”的侄儿去帮忙砍柴。还有,海光先生说的是“脚痛”,不是说的“脚伤”,如果是为砍柴所伤,那他会说是“脚伤”。另外,皮肉外伤需要住一年多的医院吗?就是把脚砍了一刀,也住不了一年多的医院呀!

六、殷海光先生与家庭关系甚好

海光先生的大弟弟顺生先生1935年结婚的费用,是海光先生卖文稿寄回的。1946年10月,海光先生乘船从重庆去南京。10日,船到汉口,因故障修理需停泊三天,海光先生找到武昌他大伯父子衡公家。(抗战前,子衡公全家住武昌粮道街莺坊巷,海光先生是熟悉的。抗日战争期间,子衡公迁居鄂西恩施女婿欧阳煊家,欧阳煊特地修建一座房子奉养,子衡公命名为“姜园”。抗战胜利后子衡公返回武昌,住彭刘杨路125号,直到1957年去世。)子衡公一见,二话不说,叫他快写封信回家,因为家里很长时间没有得到他的消息,甚为悬念。其间,海光先生笑着对子衡公说:大伯,我不到冠生园去学做糕点是对的吧?子衡公连声说:对,对,对!并多次赞赏海光先生,说他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第二年秋天,海光先生回到上巴河看望父母姐弟,一家人团聚一堂,其乐融融。从抗战胜利后直到去台湾前,海光先生一直从经济上照顾家庭。他不仅赡养父母,连侄女殷永秀在武昌读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他负担。殷永秀十岁时,他还寄来金发卡、四套连衣裙和三双皮鞋,还有一只手镯。至于他后来在台湾与人信中说到家庭方面的一些负面现象,语焉不详,读者多误会是指其父母。实际上是海光先生少年离家,直到去清华大学读书,他长期生活在武昌,对亲戚中的某些个性较特别的现象,流露出的不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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