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语义场是一组语义相关的词的集合。科学运用语义场理论，能够在统一语义分类标准、提升释义准确程度和完善释语模式三个方面优化《新华字典》的释义。
关键词语义场新华字典释义优化
一、 引言
语义场的概念是从物理学的电磁场、引力场等借用来的。它指的是一组语义相关的词的集合。处于同一语义场的词之间主要具有聚合关系，也有组合关系。语义场具有层级结构，上层义场包含若干下层义场（即子场）。最小的子场是底层义场。语义场理论的实质，“主要是反对那种孤立的对语言因素的研究，而强调语言体系的统一性和语境对表达式的意义的影响”（沙夫1979： 30）。
语义场不同于概念场。因为词义是人们的社会经验的反映。因此，人们对词义的分类必定与科学概念的分类不完全相同。例如，我国古人很早就将“猪”视为一种家畜。两千多年前的词典《尔雅》“释畜”篇就把猪列为“六畜”之一。这种观念一直延续至今。《新华字典》就将“猪”解释为“家畜”。而现代生物学则把“猪”划分为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真兽亚纲＼偶蹄目＼猪科。
语义场理论已经在义类词典的编纂中发挥了重要的指导作用。其对于其他语文辞书编纂的重要作用也已逐步显现。
《新华字典》是一部广受读者赞誉的小型语文字典，其释义不仅简洁规范，而且通俗灵活，现已成为我国辞书释义的典范。同上一版相比，第11版《新华字典》（以下简称《新华》）在释义模式等方面的完善进步明显。从语义场的角度看，其释义内容与释义模式仍有可以优化的空间。本文将从统一语义分类标准、提升释义准确程度和完善释语模式三个方面来详细说明语义场理论对《新华》释义的优化作用。
二、 统一语义分类标准
语义分类应当遵循统一的标准。尤其对字典而言，语义分类的标准如果不统一，那么字词的释义就会出现混乱。例如，《新华》将“狗”解释为“家畜”，将“狼”解释为“兽”，将“犀牛”解释为“哺乳动物”。其中，“家畜”和“兽”是普通词语，而“哺乳动物”是动物学术语。显然，字典对“狗”“狼”“犀牛”采取了不同的分类标准。《新华》对“兽”字的解释是：“哺乳动物的通称，一般指有四条腿、全身生毛的哺乳动物。”即“兽”用于泛指时，是哺乳动物的同义词；用于特指时，专指有四条腿、全身生毛的哺乳动物。那么，字典释义所使用的“兽”的意义是泛指哺乳动物呢，还是专指有四条腿、全身生毛的哺乳动物？我们不妨把释义为“兽”的字词汇聚起来，组成一个语义场来加以分析。经统计，《新华》有7个字被解释为“兽”，即“豹、豺、狐、虎、狼、狮、熊”。这些字所表示的动物的确是有四条腿、全身生毛的哺乳动物。尽管如此，我们暂时还不能立刻做出结论。因为任何一个语义场都需要与相关的其他语义场相互比较，才能得出真正的意义。我们将“兽”与哺乳动物语义场进行了比较，统计了《新华》释义为“哺乳动物”的36个字词，发现其中有部分字词所表示的动物与上面7个字所表示的动物在动物学分类中属于同类。例如，“貉”与“豺、狐、狼”所表示的动物同属犬科哺乳动物，“猫、猞猁”与“豹、虎、狮”所表示的动物同属猫科哺乳动物。字典却将这些表示同类动物的字词划分成不同的类别。由此可知，释义所使用的“兽”字既非泛指哺乳动物，也非专指有四条腿、全身生毛的哺乳动物。
既然如此，那么《新华》应当怎样界定“兽”字在用于释义时的内涵呢？这就需要比较与“兽”相关的字词在释义时的意义。《新华》收录了7个释义为“家畜”的字，即“马、牛、羊、狗、猪、驴、骡”。对“家畜”的释义是：“由人喂养的兽类，如马、牛、羊、狗、猪等。”释义所使用的“家畜”的意义与《新华》对“家畜”的释义是契合的，因此，《新华》对表示家畜义的字的分类无误。与家畜义相反的是野兽义，即非由人喂养的、自然生长的兽类。《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也这样解释“野兽”：“家畜以外的兽类。”因此，《新华》释义时使用“野兽”来指称家畜以外的哺乳动物是可行的。另外，可用“兽”或“兽类”来指称全部哺乳动物，作为“家畜”和“野兽”的类概念，从而避免同时使用动物学术语和普通词语造成释文风格不一致的情况。这样，对兽类的分类不仅做到了标准统一，而且将完整的兽类语义场的结构也呈现出来了。
《新华》对其他生物意义的语义分类也存在着标准不够统一的问题，限于篇幅，此处不再赘述。
三、 提升释义准确度
语义场相当于一个封闭的词义系统，词义就是这个系统内各词之间的各种关系。所以，语义场是准确掌握词义的一条重要途径。通过类聚语义场，字典能够提升释义的准确度。提升作用主要指修正释义错误和弥补释义不足。
（一） 修正释义错误
语义场能够检验词义的类别特征，发现释义错误，指导修正错误。《新华》通常以显性方式解释词义的类别特征，如“鸡： 家禽，……”“笤帚： 扫除尘土的用具，……”。也有少数以隐性方式加以解释。语义场能够帮助我们准确判别并加以检验。例如：
痉痉挛（luán），俗叫抽筋，症状是肌肉收缩，手脚抽搐（chù）。
释义未说明词义的类别特征。我们根据“症状是”三个字初步判断其类别特征为“疾病”，因为它的释义符合《新华》对病名语义场内各词常用的一种释义方式，例如：
痢 ①痢疾，传染病，症状是发热、腹痛，粪便中有血液、脓或黏液。
疣皮肤病，俗叫瘊子，症状是皮肤上出现黄褐色的小疙瘩，不痛不痒。
而实际上，痉挛是一种生理活动，指肌肉不自主地收缩，多由中枢神经受刺激而引起，并非疾病。它可以是某些疾病的症状。例如，《新华》对“痫”字的释义：“癫痫，……病发时突然昏倒，口吐泡沫，手足痉挛。”各义类词典，如苏新春主编的《现代汉语分类词典》等，都不将它划归疾病名称类，而是划归生理活动类。因此，它的释义不能采用疾病类条目的释义方式。另外，“手脚抽搐”的释义范围过窄。从能与“痉挛”搭配使用的组合语义场看，除了手脚之外，还有面部、呼吸道、食管、贲门、胃、肠，等等。因此，参考《新华》对“吐”“疼”等其他表示生理活动的字的释义，可将“痉”字的释义修改为“痉挛（luán），俗叫抽筋，指肌肉不自主地收缩”。
（二） 弥补释义不足
语义场有助于弥补释义中语义特征和义项的缺失。
1. 弥补语义特征
主要包括：
（1） 弥补共性语义特征。共性语义特征通常说明了词义的类别属性，是词义结构的必备元素。缺失了它，就意味着词义结构的不完整，甚至会影响对词义的准确理解。例如《新华》中表示河流名的字的释义如下：
涪涪江，发源于四川省，入嘉陵江。
汉①汉江，又叫汉水，发源于陕西省南部，在湖北省武汉入长江。
淮淮河，源出河南省，流经安徽省，至江苏省注入洪泽湖。
泾泾河，发源于宁夏回族自治区，流至陕西省入渭河。
渭渭河，发源于甘肃省，横贯陕西省入黄河。
湘①湘江，源出广西壮族自治区，流至湖南省入洞庭湖。
……
上述释义中都缺少了共性语义特征“水名”。虽然缺少了它并不影响人们对释义的准确理解，但在释语结构上，这是不完整的。《新华》对水名语义场中其他大多数字的释义都是具有“水名”这一共性语义特征的，略举几例如下：
涡涡河，水名，发源于河南省，流至安徽省注入淮河。
澴澴水，水名，在湖北省东北部。
淄淄河，水名，在山东省中部。
因此，《新华》应当对前面几个字的释义加以增补。
（2） 弥补区别性语义特征的缺失。语义场中，相同层次的各词义具有相同类型的主要区别性语义特征。如果有词义的释义内容缺少了其他词义所具有的主要区别性语义特征，就需要加以增补。《新华》中这一问题比较突出。例如表示编成的盛东西的器具的字的释义如下：
筐竹子或柳条等编的盛东西的器具。
区1区2共
篮用藤、竹、柳条等编的盛东西的器具，上面有提梁。
区1区2共区3
篓盛东西的器具，用竹、荆条等编成。
区2共区1
篼②竹、藤、柳条等做成的盛东西的器物。
区1区2共
箩用竹子编的底方上圆的器具。
区1区3共
我们将它们类聚成一个语义场之后，再对它们的释义做上述的语义分析，并对各个语义特征加以标记。其中，“共”表示共性语义特征，“区1、区2、区3”分别表示各个区别性语义特征。
比较之后可见，“筐”和“篓”的语义特征完全相同。它们的释义无法体现出各自的特点。“筐”和“篓”的外形稍有不同。就开口到底的距离而言，“筐”比较浅，“篓”比较深。因此，“篓”的释义应增加“开口到底比较深”的区别性语义特征，以便与“筐”的释义区别开来。“篮”的释义中的“区3”可使它与其他器具区分开。同其他字的释义相比，“箩”字的“区3”是其核心的区别性语义特征，有助于体现意义特点，但它所欠缺的是表示功能的“区2”，待将其增补进释义后，其释义就完整了。“篼”字用“器物”表示共性语义特征，从统一释语模式的角度，修改为其他字所使用的“器具”比较妥当，另外还要增加表示其区别性语义特征的“区3”。
2. 弥补义项
语义场还能够帮助我们发现缺失的重要义项并加以弥补。例如，《新华》还收录了3个表示市制容量单位的字，即：
撮④市制容量单位，1升的千分之一。
勺②市制容量单位，1升的百分之一。
斗①市制容量单位，1斗是10升。
如果以“市制容量单位”为共性语义特征建立一个语义场，那么，我们会发现，这个语义场并不完整，缺少了3个成员“合、升、石”。原因是《新华》在对“合”与“升”字的释义中没有设置这个义项，而对“石”字的释义又选取了其他的共性语义特征。因此，“合”与“升”字的释义需要增补“市制容量单位”这个义项，而“石”字的释义需要修改对其共性语义特征的表述。
实践证明，根据共性语义特征类聚语义场是检查义项缺失的一条有效途径。《新华》可以运用这一方法，完善义项的设置。
四、 完善释语模式
释语模式是指字典对词义的语义特征的具体释义方式。完善释语模式有助于字典编纂者全面完整地把握词义的语义特征，呈现词义系统，从而体现字典的科学性与规范性，方便读者使用。语义场能够为完善释语模式提供助力。张志毅、张庆云先生（2012： 282）提出：“只有掌握底层义场，才能做到同场同模式，从整体观统一场内各义位的释语模式。”
“同场同模式”即对语义场内的同层次各词释义采取相同的释语模式。“相同的释语模式”所指的内容主要包括：
1. 释义类型应相同
字典的释义类型主要有对释式、定义式、描写式等。《新华》对同层次词多数采用了相同的释义类型，但也有个别词没有做到。例如，表示家具意义的字的释义：
床①床铺。
桌①一种日用家具，上面可以放东西。
橱一种放置东西的家具，前面有门。
由上可见，“床”采取的是对释式的释义类型，其他字采取的是定义式的释义类型。定义式释义能够提供比对释式更多的语义特征，因此，《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就对“床”字采用了定义式，将“床”解释为“供人躺在上面睡觉的家具”。这样做既完善了词义，又有助于统一释语模式，可谓一举两得。
2. 语义特征的表现形式应相同
共性语义特征应使用相同的词形、语言单位等。例如，上文提到的“篼”字表示共性语义特征所使用的是“器物”，而同一语义场的其他字所使用的是“器具”。“篼”字的释义应将“器物”改成“器具”。又如，《新华》对表示古代酒器的字的共性语义特征的表述也多不相同，略举几例如下：
觚①古代一种盛酒的器具。
觞古代喝酒用的器物。
樽古代的盛酒器具。
卮古代盛酒的器皿。
爵①古代的酒器。
这里，“觚、觞、樽、卮”的共性语义特征所使用的表述词都不尽相同，都不如“爵”所使用的释义用词简练。
区别性语义特征，如果具有同类属性，也应使用相同的表现形式。例如：
獒一种狗，身体大，凶猛善斗，能帮助人打猎。
哈巴狗一种狗，又叫狮子狗，巴儿狗，个儿小腿短。常用来比喻驯顺的奴才。
其中，“个儿”就是身体大小的意思。表示身体的语义特征，《新华》通常使用“身体”一词，如“獒”字。因此，应将“个儿”改为“身体”。
3. 语义特征的排列次序应相同
《新华》中个别字的语义特征的排列次序不同。例如，表示江河支流名称的字释义如下：
濋古水名，济水支流，在今山东省定陶一带。
浍②浍河，水名，汾河的支流，在山西。
浰浰江，水名，在广东省和平县，东江支流。
由“濋”和“浍”的释义可见，“浰”字的语义特征“东江支流”应置于“水名”与“在广东省和平县”之间。
再如，表示甲壳类节肢动物的字的释义：
虾节肢动物，身体长，有壳，腹部有很多环节，生活在水里。种类很多。
蟹螃蟹，节肢动物，水陆两栖，全身有甲壳。……雄的尖脐，雌的团脐。种类很多。
其中，表示生活环境的语义特征“生活在水里”与“水陆两栖”的排列次序不同。参考其他表示节肢动物的字的释义，表示生活环境的语义特征都置于表示形状的语义特征之后。所以，“蟹”字释义中的“水陆两栖”的语义特征的内容应置于“雌的团脐”与“种类很多”之间。
五、 结语
现代字典编纂早已是在语言系统思想指导下的整体工程。语义场的特点决定了它应用于字典编纂是必然的选择。虽然当前的语义场理论研究仍有许多不足，但其对字典编纂的指导作用是显著的。张志毅、张庆云先生（2012： 281）已经着重指出：“语义场的整体观是现代语义学影响下的语文辞书编纂的第一新思想。”我们希望语义场理论研究的不断深入能够为汉语辞书释义的改进提供更大的助力。
参考文献
1. 沙夫著.语义学引论.罗兰，周易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1979.
2. 苏新春主编.现代汉语分类词典. 北京： 商务印书馆，2013.
3. 张志毅，张庆云.词汇语义学（第三版）.北京： 商务印书馆，2012.
4.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北京： 商务印书馆，2012.
5.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缉室编.新华字典（第11版）.北京： 商务印书馆，2011.
6. 左仰贤.动物生物学教程.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人民教育出版社北京100081）
（责任编辑李潇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