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印记

时间:2023-10-29 14:12:02 来源:网友投稿

齐文环

归梦

刺玫年年开,似是故人来。

屋后的园子,是个半坡形,三面种满了刺玫,密密匝匝、细长交错的枝条,把整个园子严严实实地围起来,形成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所在(至少小时候那样认为),那里,便是儿时玩过家家最好的乐园。

那时候,园子里有两三棵枣树,还有一两个老树桩,地上高低稀落的杂草里零星地开着小花。树桩为灶,花草为蔬,伙伴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做饭、聊天、串亲戚、赶集、买东西……有模有样,乐此不疲。

被争抢最多的一个地方,是园子东南角那个酷似小屋的刺玫架下。那棵根系粗壮的刺玫树发出似乎数也数不清的枝条,根根枝条抽出之后自然弯成弧形,走向分明,有条不紊。小屋的“墙壁”“门楼”均呈半圆形,屋顶绿叶繁茂,鲜花簇簇;
屋内清凉舒爽,令人流连。夏季里,放一竹席在里面,或坐或躺,丝丝轻风伴着阵阵淡雅花香,当真是叫人乐不思蜀。小时候经常到后园里玩,多半是因了这可爱而美丽的小屋的缘故。

现在,园子被疯长的竹占据,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当我再次不经意地走近它,忽然看到它时,悲哀之感油然而生。那刺玫花沁人的香依然留在心房,儿时的童趣依然萦绕身旁,而它,容颜已失,“墙壁”没有了,“门楼”没有了,开花的季节也开不出花来,整个只剩下几根没有生命的枯枝,散乱无力地支撑着最后的尊严。不知道是到了一定的年岁,还是被周围的翠竹吸走了养分,越发显得稀疏而干瘪,美丽与丰满荡然无存,仿佛一个人,从生机勃勃的盛年走到了气息微弱的暮年。

今天,园子里鲜有孩子们活泼的身影和欢笑声,因为,他们的乐园不在那里。

每个人大概都有一个忘不掉的童年乐园,刺玫架下的可爱小屋,只在我的梦中。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五月的打麦场敞开她宽阔的胸怀,接纳着农家人农忙时节最沸腾的时刻。麦子割回来了,一个个麦垛堆起来了,高的低的,大的小的,把偌大一个打麦场围成一个圆圆的圈。

铺场,碾场,扬场……一步步有序展开,大人们配合默契。似乎这是大家共同的活儿,轮到哪一家,大伙都去帮忙,不分彼此,没有怨言,累却温情融融。

大人们忙碌着,我们小孩也没有闲着:或端茶倒水,听着大人们的夸赞;
或在麦粒堆里打滚儿,不管身上沾了多少灰尘;
或在一个低矮些的新麦秸垛上爬上滑下,也不管下一秒变成平地的麦秸垛被大人看到后我们会不会挨骂。

每到疯累了,便找一处僻静的角落,随便扒一窝,再往身上盖层麦秸,嗅着那新秸秆散发出的土地与阳光混合的味道甜甜地睡去。这时候,最舒服,也最惬意,那种感觉就像在大雪纷飞的冬夜,睡在母亲刚刚缝好的新棉花被里……一切声响都渐渐隐去,直到被大人叫醒,才迷迷糊糊地跟着回家去。

如今,坐在铺满浅草的田埂上,凝望眼前,打麦场早已变成庄稼地,昔日的模样只能重新搜索。马灯影绰的光,大人们忙碌的身影,月光下泛着光芒的麦粒,牛拉石磙发出的吱吱扭扭声,木锨扬场的哧哧声,伙伴们玩耍的欢笑声,仿佛在眼前,萦绕在耳畔……

打麦场以及打麦场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时光,已远去,不复回,只留下回忆,守护着远逝日子的温馨。

物去人非,欲语泪先流。

小时候,每逢星期天或假期,都要去外婆家玩一玩。穿过院子,踏进房门,总是看见外婆在南间灶台上忙碌着、拾掇着,于是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很大声地喊:外婆!外婆慢慢扭过身,看见是我,高兴地笑起来,皱纹里开满了花,两眼眯成一条线,那么温暖又慈祥。然后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蹒跚着从柜子、罐子里拿出在她看来最好的东西来疼我。

院门上有扇木栅栏,我和大我两岁的表姐,总是喜欢站在上面悠过来荡过去,木栅栏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吃力地载着我们的身体,任由我们开怀大笑。

村子很大,溝沟坎坎、坡坡道道不少。村中央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上面横一窄窄的石板桥。出了门,走一段小坡路,就到了这里。每每嬉水之间,有村人路过,总爱开玩笑道:这是谁家的丫头?表姐每次都回:不告诉你!语气之凶,不容侵犯。村人不愠,笑笑走开。

这些碎片串起来,像太阳穿过树梢洒向地面的光,闪亮亮的,挂在心上,挥之不去。

很多年后,再去外婆家,那个熟悉的疼爱我的人已离我而去,只剩下绵绵无期的思念;
那座小时候看起来很高大的土坯老屋忽然之间也变低矮了,竟一时傻傻得无解,再一想,是啊,我们都不再是小孩,我们都已长大。

最近一次又去,竟是整个村庄即将被夷为平地。站在一片废墟面前,无端地想流泪。老屋、木栅栏早已无影;
还好,邻居家的房屋还在,那幅美丽女子的画像还在,她始终微笑着,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又像在注视着时代的变迁。

在一处断垣残壁前,一树花开正寂寞自赏,在它面前,我只有凝望无语;
再往下走,便是儿时嬉戏的小溪流,石板桥还在,溪水已干涸,沟里满是碎石瓦片。

一个久远而热闹的村庄,就要消失了。也许,若干年后,这里将是一大片庄稼地,在一片碧绿或橙黄中,记忆将变成朦胧的黑白色。

陪伴

母亲是一个十分勤劳的人。

打我记事起,就没见母亲在哪儿坐过,或是在哪儿与人闲聊。她每天要做的,就是忙不完的活,像风一样来去匆匆。像风一样去掰烟叶,像风一样去摘辣椒,像风一样去割麦子,像风一样去给庄稼锄草、追肥、打药……她一路小跑的身影里,永远带着两样东西:扛着农具,挎着草篮子。甚至,连吃饭也像风一样,胡乱扒两口——我从没见过母亲安稳地坐于桌前,细嚼慢咽地吃饭的样子。她还常常在半夜里爬起来蒸馒头,因为这样不耽误白天干农活。

那时我很想不通,母亲一天天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活要忙?一个小孩子,可能最渴望的莫过于,自己的母亲能够在忙碌的生活中稍微慢下来,静下来,安闲地陪自己说着笑着玩着——哪怕一天当中有那么一会儿。

时光匆匆,直到母亲七十来岁的时候,我才真正盼来我渴望看到的。儿女们长大了,都各自成家了;
孙子们长大了,到外面求学了。母亲彻底老了,老了的母亲,被我们“勒令”不准再种庄稼了,加上父亲去年仙游到另一个时空,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对母亲的这种“勒令”就更加顺理成章。

终于,母亲开启了她的慢生活。

真的很好。我竟不经意间察觉到,母亲的慢生活,不仅愉悦了她自己,也在无形之中,使生活在外、身心疲惫的我们,收获了一份安然,一份温馨,一份治愈。

夏忙过后,村庄安静了下来。夏雨时浓时淡,淋洒在田野,淋洒在屋顶,淋洒在树梢,淋洒在村道。村庄,以浓重的绿为底色,氤氲在一片蒙蒙的雨雾之中,仿若一幅泼墨画。

与母亲闲坐,唠嗑。之后,我说:咱们出去晃晃吧?母亲欣然答应:行。

我与母亲,手里各自撑着雨伞,走出门去。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慢慢地走着,如同两只爬行的蜗牛。

干净的水泥村道两旁,树荫繁盛,冠如华盖,空气湿润而凉爽,每一个毛孔都打开,自由呼吸。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不时地蹦到面前,母亲便不时地温和提醒道:别踩住水坑了……刹那间,我仿佛变回了孩童,那时的我,应該是被母亲牵着手的吧?是不是也被母亲温柔地提醒过:慢一点,别摔住了……

路上,偶尔有村人迎面走来,说道:回来陪陪你妈?我微笑应道:是啊。

经过一座老屋,看到房子后面竟然有文字,我忙停下,细细端详,又拿出手机,准备拍下来好好研究。母亲也忙停下脚步,她知道,我一看到心仪的事物就喜欢拍下来是我的习惯,所以每次都配合得很好:默默地停下,默默地等着。

麦子收割后,辽阔的田野变瘦了,显得有些空旷,偶尔会看到有些地块里,早苞谷和芝麻苗破土而出,油亮亮的,新生儿一般,生机盎然;
而刚播下的苞谷或花生种子,正在泥土里吸取养分,孕育生命,蓄势待发。

有一块地,在很久以前,曾经是我们家的。有一次,我手里拿着书,坐在地头,一边看书,一边按照母亲的吩咐,招呼着庄稼不被附近的牲口来糟蹋。一位村人从地边的小径上走过,他说:这女子长大是靠笔杆子吃饭的。十来岁的我,懵懵懂懂,并不理解村人的话。

而今早已明白了那句话的我,不知道算不算是靠笔杆子吃饭,但我对文字的喜爱却是真诚而执着的。我用笔杆子写出的文字,给父亲母亲带来了一份独有的欢喜,独有的自豪,这倒是事实。怎能忘记,一回到家,就听到母亲欢喜地说:你又写文章了(母亲不识字,她是听别人说的)?怎能忘记,在我的样书扉页上,父亲认真地写下:为我女儿能够出书而感到高兴(这句话,已经成为我乃至家族的后辈人永远的缅怀)!怎能忘记,发表文章、收到稿费,父亲母亲脸上浮现出的由衷的喜悦。——所以,不管这种欢喜与自豪在他们心中有多深,有多重,都让我十分开心。幸福着父母的幸福,是世间最美的幸福。

路过一个拐弯处,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上学时,泥泞不堪、大雪没膝的场景。我与母亲,便开始回忆起那过去的日子……走远了,我又回头去瞅那个地方,母亲也回头去看。是的,村庄里外的很多条路,早已由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但它永远抹不去母亲匆匆走过的身影,抹不去母亲辛勤的双脚烙下的印痕。

母亲毕竟是老了,她的步子很慢,我要时不时地停下来,回头等一等她;
或是和她并肩,更慢地走。然后我们一起赏赏不知名儿的小花,瞅瞅才收割完的庄稼地。有很多个瞬间,我想搂住她的肩膀,或是把她背起来走,可是,我没有。我知道,那样不够自然,也不舒畅。

母亲和我,撑着雨伞,缓缓晃动在悠长而平坦的村道上,细细低语,轻轻欢笑,如同两只慢慢爬行的蜗牛。

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清爽而剔透,沁人心脾。天气正好,时间正好,有一种陪伴,也刚刚好。陪着母亲悠闲地走着,不慌不忙,恬然怡然,在时光里漫看风景,这是我与母亲之间最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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