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敬
想是老家离城有二十多里地，带猫进城时还是把它装在一个纸箱里，它怎么就能独自回到几十里外的老家，真是令人费解！婆婆感叹了一遍又一遍，猫儿是怎样找见家的！
这只猫13岁了，是一只年迈的老猫。
想到这十三年来，年年在冬季前后将近六个月，它都在流浪，这样按年算有半年时间都在流浪，我就叫它半个流浪猫。
每年冬季前后六个月，管它的公婆都到城里过，这只猫咪就独自留在家里。有时托给邻里照看些，邻里就不比自家主人了。它大多的时候都在野跑，就像一个没娘没家的野孩子饥一顿饱一顿，暖一次冻一次的。好在自带一身皮毛左钻一个洞右进一个窝，还能够抵御零下十几二十度温度，还好在它长期野战坡梁草丛练就一身过硬的本领，地里的田鼠、落地的小鸟、虫虫蛐蚁都能成为它济腹之食。
春暖花开之时，公婆回到村里，它的生活也可较为安顿些，不用漂泊流浪，但是一向节俭惯了的公婆，只给它弄些剩菜剩饭吃，它的食肚也大，好像有多少能够吃多少似的，更是不会受到公婆待见。
公婆都是急性格还爱干净，猫咪被局限的地方很多：比如厨房仓房不能进，会叼走肉类鸡蛋等美食;睡觉地方不能近，因为身上会落毛，猫咪身上还有寄生虫，更是避及之;院里的菜地不能进，它奔腾的身子会趟坏娇嫩的蔬菜等等，所以它经常被警戒责备受罚，日子也实在不太好过。好在，它从来没有受过宠，已经习惯了这种日月，视不平常为平常，视所有不温暖为温暖，它活得心平气静。
冬季在平川地带是三个月，但是在高海拔山区一到十月份天就冷了下来，十月十五日集中供暖，一直到第二年四月十五日天气才稍能暖和些，这个时候也才停暖。漫长的六个月，猫咪很少见到自己的主人。有家人偶尔回到村里办事的时候，总会到自家院子里照看照看，身上像安装着雷达系统的猫咪准时能够探测到家人的行踪，在几分钟之内一定会出现在你的身边。每次回家当然都要给猫咪带回些吃的，它也能好过几日。
从远近相隔不定的回家日子都见到它的踪影，可以判断，它从来不曾走远过家，它每天都环绕在家的周围，恪守着主人的归来。
人说狗不嫌家贫，恰恰是这只猫打破了人们传统的认为——只有狗才独具的忠诚和坚守。
任凭冬季凌冽的寒风的严酷，也任凭艰难觅食的囧困，从来不曾动摇过它在家里坚守的信念。
等我有了家的那年冬季，我说服公婆带着猫咪一起来我这里过冬，但是在猫咪来的第二天就不见了它的踪影，一直过了十几天都不能找见，于是全家人一致认为，猫跑丢了，悔不该带来城里，如果在村子里，虽然受些罪，但是至少还在。茫茫城市，一只猫咪去哪里藏身，谁又能接受了它！婆婆带着这个叹息说了好几天。
记得又过了二十几天后，老公回村里，竟然看见了猫咪就在自家院子里，一边叫着一边跑过来把身体蹭在他的腿边，老公是惊了又惊、愣了又愣。
想是老家离城有二十多里地，带猫进城时还是把它装在一个纸箱里，它怎么就能独自回到几十里外的老家，真是令人费解！婆婆感叹了一遍又一遍，猫儿是怎样找见家的！它是怎么样回了家的！它可是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啊！它是怎样识别了回家的方向的！一串串疑问就成为了永远的疑问，因为谁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世上既然有九尾猫的传说，足见实在是不能小瞧了一只猫的智慧，它在某些方面的灵性远高于人类！
从那以后的几年，索性再没有带它进城的打算和行动。去年冬季到今年春天，婆婆来城里六个月，间断的总有家人回村办事，却再没有见过猫一次，全家人都说，猫这次是真的不在了，想到它年迈的身体终是没有抵过饥寒交迫的冷漠冬月。
婆婆过了清明就从城里回到村子里，说是在她回去的第二天猫儿就回家了，全家人特别是女儿的欣喜之情溢出心头。我还给婆婆说，一定打问打问猫是在哪儿来，如果有好心人收留过，即使是给予过一点温饱，也要感谢感谢人家。还想到它因为年老力衰，就不再蹦跶了，能在哪里将就就在哪里将就，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行，就像年迈无力的老人，一点点把尊严遗失干净。
想到它从来就没有被家人抬爱过，不像有的猫一生出来就是养尊处优受人宠惯的命。除了女儿回家给它一点关爱外，大多的时候是被责斥甚至于踢打的待遇。它似乎认命了，没有享受过温暖的猫咪也学会了取暖自己，它一直坚持着一定的生活方式。
今年“五一”回村里，黑白分明毛茸茸的猫咪，成了黑白不分、脏兮兮污渍渍、瘦骨嶙峋、行动迟缓的一只十足的流浪猫。头一天回家听不见它的叫声，看不见它轻盈的步伐和腾跳的生气，也不近人身了，它真的是太老了，没有了一点精气神！
但是11岁的女儿，从来不曾放弃对猫的爱，也从来不嫌弃它身体的脏，它始终如一视它为珍宝。回家后就拉着我去小卖铺买下火腿肠、干脆面和牛奶给猫儿吃，它怕猫儿衰老的牙齿不能咬动稍微硬点的食物，她用全部的耐心和柔肠把火腿肠一点点别碎喂给猫咪，还把干吃面揉碎喂它，把牛奶盒盖子剪掉蹲在地下喂它喝。
猫儿一点点一点点有了微微娇嗔的叫声，卧在院子里也有了敞开四肢的姿态，甚至于敢卧在有女儿在的正门口，它的面部不再狰狞不再有抵触情绪，它的面部开始舒展开来，喝过牛奶或者清水后开始用舌头舔着爪子再洗洗肮脏的脸和身体，它走路不再摇摆甚至有了骄傲的猫步。短短四天，它因为爱的滋养有了大的改变。
虽然这样，女儿终是要回到她的地方上课，女儿也要长大，也许有一天坚硬的生活也容不下女儿这般的寸寸柔肠，她也会变。
能给它爱的精神滋养的不会伴它一生，几天几个月或者几年已是造化，如果做到片段的美好成为激励它一生的永远，那就是把这份爱镌刻进心底，发酵升华裂变成一座精神宝藏，丝丝缕缕、点点滴滴取来持续不断地滋养自己，那它将是多么丰润而明亮的一生！
郝祥云摘自“当代作家”微信公眾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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