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山河故人》关注转型中国的社会创伤，充满着对故乡的无限怀旧和乡愁，是一部具有社会情怀的电影。该影片通过“几何问题，还是代数问题”这一疑问，将时代变迁和情感纠葛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并将个体的生命体验悄无声息地融入时代长河中，展现了大时代背景下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也给个人带来了无限创伤。
关键词： 山河故人；符号；时代；情感；创伤
中图分类号： J90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8153（2017）04-0092-04
“造型性和运动性的统一，构成了影视艺术的重要美学特征。”[1]每一部影片的内容和意蕴，或人物内心的心理活动和情感世界，都必须通过运动的画面造型表现出来。
《山河故人》是由贾樟柯编剧执导的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主要讲述了一个跨越时间与山河的故事，其在时间跨度上长达26年，在空间上从山西汾阳横跨太平洋远达澳洲。“几何问题，还是代数问题”这一疑问，是山河与故人的交叉，是国家大时代与个人小时代的重合。前人关于影片《山河故人》的研究较少，而且涉及到的符号隐喻和主题思想不够全面、深刻，本文主要从“几何问题，还是代数问题”这一疑问出发，结合影片中运用的符号隐喻特征，进一步系统地论述了《山河故人》中蕴含的时代变迁与个人情感问题。
一、 代数问题：符号隐喻下的时代变迁
符号，是贾樟柯在电影里惯用的元素。符号只有多次出现时，才有意义。在电影《山河故人》中，符号意象贯穿始终，导演运用大量的符号元素，比如影片中画幅的变化，交通工具、通信工具等道具的变化，声音造型中流行音乐的反复运用，等等，还原了不同时空的社会面貌和人物特点，凸显了大时代背景下个体的生命际遇。
在影片中，女主角沈涛一出场，就抛出了惊世骇俗的疑问：“咱们之间是什么问题？几何问题，还是代数问题？”同时，也点明了影片的主题。在这里，“代数问题”表面上指梁子和晋生两个男人的经济实力问题，更深层的寓意是指突飞猛进的中国经济的发展和社会时代的变迁。
《山河故人》按照时间线索叙事，讲述了26年间社会的沧桑变化和人物的悲欢离合。总的来看，该片从结构上分为三个板块，选取了三个具有代表性的时间点和城市来进行描绘：1999年的山西汾阳、2014年的上海和2025年的澳洲，分别代表着中国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阶段的发展。为了将三段不同的时空更明显地区分开来，导演在影片播放时也采用了三种大小不同的画幅：1.33：1，1.85：1，2.35：1。三種不同的画幅比例体现了电影向宽银幕发展的趋势，更富有历史时代感[2]。
第一段为1999年，山西汾阳的女青年沈涛同时被煤矿老板张晋生和普通矿工梁子看上，她选择了晋生，梁子由于心中愤懑而远走他乡，并发誓不再回来；此时画幅比例为1.33：1，导演将那个时代的一些DV影像资料运用到影片中，画面模糊，声音嘈杂，清晰的小镇故事和模糊的影像素材交相使用，营造了浓厚的时代氛围，而且，此时主角在屏幕上显得比较大，彰显了青年时期的个性和骨气。第二段为2014年，梁子因重病回乡，无奈低头向知名企业家沈涛求助，此时，沈涛与晋生已经感情破裂，儿子到乐跟着父亲晋生在上海上国际小学，沈涛由于父亲去世，接儿子回来参加葬礼，并将家里的钥匙留给儿子；此时画幅比例为1.85：1，人物在屏幕中也正常大小显示，符合当今主流电影的观影体验。第三段为2025年，儿子到乐跟随父亲远赴澳洲，虽然生活奢华富足，但父子俩貌合神离、难以沟通，后来，到乐与中文老师米娅发生“忘年恋”，二人通过钥匙回忆起了祖国和母亲，而此时，老年的沈涛孤身一人，只有狗在身边陪伴，在雪地上独自起舞，跳起了当年的《Go West》；此时，画幅比例是2.35：1，人在画面中显得格外的小，也暗示了人物内心的创伤与孤独。三个不同的时间段、三个不同的城市、三种不同的画幅、三段不同的故事经历，带着深深的时代烙印，体现了社会的变迁。
在细节上，时代的变迁也体现在一些反复出现的道具上。比如，伞头秧歌的使用，影片一共两次提到了伞头秧歌：第一次是影片一开始DV素材中伞头秧歌的使用，沈涛和众人一起跳伞头秧歌，表现出青春快乐的心情；第二次是人到中年，村里人问沈涛过年还跳不跳伞头秧歌了，她回答说再也写不出那么好的词儿了，此时体现出一种疲惫的沧桑感。再如，交通工具的变化，影片一开始是梁子骑着摩托车载着涛儿在人群中穿梭，之后，晋生开着桑塔纳载着涛儿两次去黄河边，最后是沈涛开着奥迪载着儿子参加父亲的葬礼，交通工具从摩托车、桑塔纳到奥迪的转变，映射了社会的发展。还有，影片中多次出现手机道具，手机从翻盖、滑盖到iphone的转变，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时代的更迭。
另外，在声音造型上，影片中流行音乐的使用也极富年代感。《山河故人》中用了叶倩文1990年的粤语歌《珍重》和当时的歌厅金曲《GO West》。带有浓浓年代感的《珍重》在影片中一共出现了四次，都在人物分别时出现，带来离别的伤感，暗示人物的命运，串联着二十六年间的友情、爱情与亲情。欢快动感的《GO West》共出现三次，从影片开头带领一群年轻人欢快跳舞的青年沈涛，到影片结束雪中与狗为伴独自起舞的中年沈涛，热闹的开头与孤独的结尾，二者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同一首歌在不同的时空下被赋予不同的含义，表达了主人公不同阶段的情感变化和心理状态[3]。
二、几何问题：镜头运动下的情感纠葛
永恒的运动是影视艺术区别于其他造型艺术样式的最本质的特点。镜头的运动和镜头与镜头的组接共同构成了运动的画面。在《山河故人》中，每一个镜头的运用都有讲究，导演用一个个富有特色的镜头记录下了中国时代的变迁，并将时代变迁下个人的命运和生活、情感问题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人们面前，极具问题意识和社会情怀。
在镜头的运动下，除了“代数问题”，《山河故人》还表现了“几何问题”。所谓“几何问题”，主要是指场景构图中的“三角关系”，指在大时代背景下沈涛和梁子、晋生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
沈涛是山西省汾阳市的一名小学教师，她喜欢唱歌跳舞，但是面对矿工老板张晋生和普通矿工梁子的追求，她选择了晋生，选择了金钱，因此与梁子的友情破裂。后来，涛儿与张晋生离婚，她解释儿子到乐判给张晋生的原因是为了上国际小学，她又一次为儿子选择了金钱，以致后来儿子在澳洲孤独不堪，因母爱的缺失而与自己的中文老师发生一段“不伦之恋”。涛儿对婚姻的选择多半是出于女性的虚荣心，同时暗示了当今社会中大部分女性的婚姻择偶观。张晋生是靠煤矿资源发家致富的老板，是当时成功人士的代表。他同样贪婪、具有虚荣心，第一次买车后回乡炫耀，为了得到沈涛，想用炸药炸死情敌梁子，还给儿子取名叫到乐（dollar）；后来他成功过渡为金融资本家，抛弃妻子，带着儿子迁居到国际大都市上海，后来又远赴澳洲，但因沟通困难，很难融入当地的环境，老年时倍感孤独。在影片中，张晋生是一个典型的“暴发户”形象。梁子与他们不同，他是一名普通的矿工，是当时大部分普通小人物的代表。梁子虽然生活贫困，但是他有自尊、有骨气，在得知涛儿和晋生在一起后，拳打张晋生，并且当着涛儿的面，将钥匙扔掉，决定远走他乡。后来因重病缠身，不得不返还家乡，放下自尊与骄傲，求助于沈涛。梁子回乡前看到笼子里的老虎，也暗示了他当时生活的困窘和无奈。
沈涛、晋生、梁子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也体现在电影画面的场景构图中。在影片中，只要涉及到涛儿、晋生和梁子三人的画面，他们的空间位置一般都呈三角形，比如，三人坐在晋生刚买的车上时，晋生和沈涛在前面，梁子在后面的中间位置；再如，三人在黄河第九道弯处放烟花时，梁子站在最前面，沈涛和晋生站在后面的两边位置；还有三人在沈涛家店里相遇的画面、梁子偶遇沈涛和晋生蹦迪后三人在迪厅外面争吵的画面，三人的站位一直都是三角形。这些都暗示了涛儿、晋生和梁子之间复杂的三角关系。
他们三人的关系还体现在服装颜色上。黄河边上放烟花时，三人的穿着打扮在色彩上已经暗示出三人日后的关系，红色的桑塔纳轿车、沈涛的红色外套、晋生里面穿的红色毛衣马甲，都暗示了他们三者是一体的，暗示了沈涛会选择煤矿老板、轿车和金钱[4]。另外，导演还拍摄了沈涛和父亲在火车上对话的场景，在火车上，沈涛第一次对父亲谈到自己的恋情，父亲沉默的态度和她愉悦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对比，形成这段恋情终究会离散的隐喻。
原本三个好朋友，由于复杂的金钱和情感问题，最终变成了三个陌生人，曾经维系在三人之间的脆弱平衡关系，在时代变迁中不可避免地坍塌了。亲情、爱情和友情，自尊和骄傲，在金钱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三、孤独：时代变迁下的个人创伤
在高度全球化的时代，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确实大大提高了，但是却忽视了精神世界的发展，甚至造成人类精神、心理的畸形。正如《山河故人》中所展现的中国近三十年的发展变化给人们带来好处的同时，也给每个人的内心深处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创伤。在大时代的变迁下，孤独是影片中每个人最终的结局。
电影《山河故人》主要塑造了沈涛的孤独。沈涛在影片中说过：“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这句话同样是她一生最真实的写照。1999年，沈涛还很年轻，拥有家人和朋友的陪伴，她活泼开朗，无忧无虑，而当她选择煤矿老板张晋生时，朋友梁子离她而去。此时，沈涛选择了金钱，失去了友情；2014年，沈涛38岁，夫妻离异，骨肉分离，和父亲阴阳相隔，此时，虽然她已成为当地知名的企业家，但是她却失去了一切——亲情、爱情和友情。2025年，49岁的沈涛形单影只，只能与狗相伴，独自一人在雪地上起舞，跳的依然是年轻时跳过的《Go West》，更彰显了她此刻的孤独。
而且，影片还运用黄河、列车、饺子和狗几个符号道具，来表现沈涛的孤独。首先，黄河和列车是离散、离别的象征。黄河是影片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如晋生教沈涛开车，撞到了“黄河第九道弯”的石碑上，晋生开车载着沈涛在黄河边上引爆炸药，沈涛带着到乐走过黄河上的桥，2025年晋生在澳洲的豪宅里挂着的《黄河颂》，一直到到乐想起母亲的名字是“涛”，黄河作为母亲河，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和亲人的离散。列车在影片中也多次出现，在列车上，沈涛对父亲第一次谈到自己的恋情，父亲沉默的态度隐喻这段恋情“离散”的结局；接着，父亲在车站离世，涛儿又在同一个车站送走儿子，暗示着她与儿子的离别；沈涛送儿子去上海时，为了多跟儿子待一会，坐的是车速很慢的绿皮火车，并在列车上将钥匙留给儿子。鑰匙象征着故乡，寄寓思乡之情。在影片中，梁子一气之下将钥匙扔掉，远离家乡；梁子回来后，沈涛将梁子扔掉的钥匙还给他；2025年，在澳洲，到乐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钥匙，并由此回忆起母亲，钥匙成为沈涛与儿子之间唯一的联系。另外，饺子和狗在影片中也多次出现，这些都是情感精神的寄托，也暗示了沈涛孤独的结局。
在影片中，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晋生也是如此。身为“暴发户”的他，带着儿子来到澳洲后，因为不懂外语，无法融入当地社区，在异国他乡饱受思乡的煎熬。而且，枪支的出现也是孤独的象征，二十几年前，晋生想办法弄枪杀死情敌，而如今，在澳大利亚这个可以自由购买枪支的国家，虽然晋生拥有好几把枪，但是却没有了敌人，这也暗示了他晚年孤独的生活状态。梁子也是一样，年轻时骄傲、倔强、有骨气，因为沈涛选择了晋生，他一气之下丢掉钥匙，远走他乡，但是人到中年，身患重症，不得不回到家乡，卑躬屈膝地向沈涛求助，年轻时的骄傲与尊严已被岁月打磨干净。影片中的到乐和米娅也是孤独的。到乐由于童年时期母爱的缺失，和与自己母亲年纪相仿的中文老师发生“忘年恋”；米娅也是澳洲移民，年轻时与母亲分居，中年时期与丈夫离异，心灵的孤独使她爱上到乐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可惜的是，二人的恋情还是以分手告终，两颗孤独的心开始各自飘零。
山西省汾阳市的文峰塔是影片中一直不变的建筑，它见证了沈涛的喜怒哀乐，与它周围不断拆迁的工地形成鲜明的对比，映射了时代的变迁——山河不再依旧，故人无处可寻。而且，影片前段故事中两次出现的肩上扛着关公刀的少年也是导演诗意的表达，形成漂泊感和疏离感的隐喻。一次是童年时期，一次是少年时期，他没有一句台词，他的默默存在似乎与剧情毫无关联，实际上暗指着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冲突。扛刀少年的出现，与急速发展的社会显得格格不入，他已成为大时代变迁中小人物生存际遇的缩影。
四、结语
画幅、道具、流行音乐等符号的运用，使整部影片富有隐喻、象征色彩，更加丰富了影片细节，深化了影片主题。这些具有象征意味的符号变化，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和经济的发展，符号的重复运用又寄托着时代变迁下人们的情感。几何问题，还是代数问题？这一疑问，引发了人们对时代变迁下经济问题和情感问题的反思。贾樟柯的《山河故人》不仅具有社会关怀，还充满问题意识，它向人们展示了物质财富高度发展的后工业时代下每一个人孤寂的生存状态。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是不对等的，时代变迁中经济发展的同时，也给人们留下了难以言说的创伤。
[参考文献]
[1]彭吉象.影视美学（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236.
[2]刘 娴.以符号学原理分析电影《山河故人》的隐喻艺术[J].西部广播电视，2016（7）：95.
[3]陈 玏.电影符号中的孤独与乡愁——影片《山河故人》的符号学解读[J].大众文艺，2016（11）：183.
[4]李博一.贾樟柯《山河故人》的空间审美特征[J].电影文学，2016（5）：115-117.
